跟我相熟的人,最近看到我都會說「妳怎麼看起來很累的樣子?」對於這樣的疑問,說實在我連解釋的力氣都沒有,只能立刻擺出振奮起來、張大眼睛的表情,笑著說:「這樣有沒有比較好?」
昨天回家後在網上看了一部電影,主題是刻畫婚姻的,一對年近 60 個夫婦,太太是個咄咄逼人、自己喜歡的也硬要其他人接受的脾氣,而先生則是沈默隱忍的個性,常被太太使喚泡茶烤吐司。某個週末,成年的兒子回家來探望兩老,老先生卻在週日的早晨,趁太太上教堂時,跟兒子坦承要離開這個家、要離開太太。當然,接下來就是一番鬧分開的戲碼。
老太太有收集詩集的習慣,她稱之為自己編纂的「詩文集 (anthology)」。她以一個風琴夾把這些詩句分門別類收集起來,有的稱之為「感到寂寞」、有的則叫做「愛人之死」、「婚姻瓦解」,甚至「覺得自己很失敗」,每當自己難過的時候就讀讀這些詩。兒子問:「那這本詩集要叫什麼?」
「我曾經來過這裡(I Have Been Here Before)。」
過去大半年,我過得並不好。這不好,並不是身體或者物質生活上不通快,而是一直有一種深深陷在泥沼中的無奈感。我非常清楚,這樣不健康的感覺源自於工作,雖然在許多人眼裡,我的工作是順利的、是被看重的、有進展的。然而,彷彿像是鉛塊般的沈重無力持續地堆積,日復一日。其實我非常清楚這些負面情緒的成因是什麼,也可以很明確地表達出來,但因為即便說出來也沒有人真正懂、或者有時間聆聽、願意聆聽。我也只能把失望壓抑者,用我戲稱的「行屍走肉」的無感方式去看待每一寸光陰,因為唯有如此,日子才能捱得過去。
只是佯裝成無感,時間一久,都不知道怎麼哭了。我認為哭不出來是一件很嚴重的事。
因為快要開學了,見了幾個老朋友。到了這個年紀,有朋友是好的,尤其是那種談話會有共鳴,會獲得靈感,離別後會再三咀嚼玩味的朋友。其中一位其實是我研究所時的家教學生,她與我相差十歲,其中也因為一直斷斷續續有聯絡,幾乎可以說看著她長大。記得有一次我們共同參加她表姊的婚禮(表姊也是我家教學生),宴會後我們兩人找了咖啡廳聊了一陣子,那一次我真正感受到眼前的這個小女孩,已經是個有著成熟且獨立思想的孩子。我不能再把她視為學生,是一個朋友。
我向來是個很信任別人、很容易一下子對人掏心挖肺的人。這個朋友那一次對我傾吐了一些事,著實在我心底撕開了一個裂口,我感謝她願意信賴我,因此我也願意全心全意將她看做值得我相信的人。而她也一直沒有辜負我們之間那種若有似無的默契,儘管不常約見面,但每次見面,頻率還是對得起來,在很快更新彼此近況後,就開始進入比較深入的溝通。
我說到我這半年來常常會有一些「不好的」念頭。說出口的一剎那,我發現找到一個能夠明白「我曾經來過這裡」的人。原來,我不一定要找能夠「同理」的人,反而是要找不在自己生活圈、那些看似無關緊要卻又心思機敏的對象。這樣的人,並不會馬上追問原因或原因,也不會立刻幫我想辦法排除那些不好的念頭,反而像是聊一些家常話的語氣,讓我把話說完。我想,她也「曾經到過這裡。」
「回去寫寫文章吧!」臨別前她說著,就像她也會種種植物、抄抄詩集一樣。我們都找到自己「除雪」的工具。